《曾经的优雅与辉煌》自序
(2008-11-01 12:52:22)
杨 平
一段时间以来,只要涉及到家乡,我就无法界定自己的角色,我到底是个卖瓜的老王?还是个专门站在门前吆喝的店铺学徒?我是家乡的产品推销员还是都市里令人尊敬的文化人士?
或许这些都不重要。如果我的折腾能让更多的人了解这方土地的文化,感受其深厚的底蕴所散发出来的诱人气息,让一段段文字像一个个放飞的蝴蝶,招来许多远方的客人,并使他们在这里情迷意醉才是最重要的。
如何把祖先留下的文化遗产宣扬传播出去,并让守候这方土地的人受益,这是我常常思考的问题。这些可能没有买卖自然资源带来的财富那么迅猛,但可能更长久,更能润泽千秋子孙心灵。而在我们众多的可以消费的文化产品中,或许首推曾经给我们带来愉悦和美好、滋润我们心灵和生活的上党梆子。只要我们少许花点心思思考一下,就会发现这不是一般的东西,而是一件经几十代艺人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它博大精深,贯穿古今,它华丽气派,魅力非凡;它集音乐、文学、表演、服装、舞美、装置、设计等艺术于一体,任何一个环节的瑕疵,都会影响其艺术的至真至美;它不仅是神圣的供品,也是百姓喜爱追逐的超级精神娱乐品,更是才华横溢的艺术家倾毕生心血造就的奢侈品,这样一个高贵的艺术品,自然是人人心之所往。
一个人或少数人享受完美的戏剧艺术价值毕竟有限,如何让更多的人体验并领略到其中深奥与美好,把少数的个体行为变成一个集体行为,乃至大家都乐意奉行的消费行为?一个如意打算在我的脑海中盘旋,那就是:在繁忙的生活之余,调动起我们的情调,呼朋邀友,去欣赏一场大戏;希望来到这个地面上的客人,在看了这里美妙异常的风景、领略了这里独特的风土民情后快乐地消费我们的文化。要知道,爱游走的人一般都是精力旺盛、体能经得起消耗的人,如果他们爬了王莽岭、看了古城堡……回到宾馆游意未尽不愿意在床上卧下怎么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他们护送到剧院或别的什么地方,好好欣赏我们的大戏上党梆子。
人们总是喜欢在有限的时间内看到一地最精华的东西,如果我们捧上一道精美的文化大餐招待远道而来的宾客,他们的喜悦和我们得到的自豪或许更值得回味。我相信山水风情再让人迷恋,也没有文化透露出的知根性让人难以忘怀——尽管它常常被我们无意识的轻慢。
仅仅把美好呈现给人其实很简单,尤其对付新式快餐文化哺育下长大的人,使用精美的图片和少许的文字就足够让他们消化一阵。经历一段风情别致的娱乐,留下一段人生美好回忆,他们或许就知足了。解决他们的“胃口”不成问题。
问题是,我的胃口大了起来。
这让我很兴奋也很痛苦。
因为我看到了戏剧背后所掩藏着深厚的文化积淀,它所折射出来的上党地区千百年来的文化、历史、地缘、经济、民情、风俗、人物等闪现着熠熠光芒,所展现出来的巨大诱惑足以让任何一个热爱这片土地和文化的人不顾一切的、心甘情愿的陷进去,当然我也不能例外。
从上党戏剧这条脉络寻过去,我们仔细地观看,便能看到一个曾经是如此精彩、迷人、辉煌的古上党;从我们能够摸索到祖先生活时的精神世界,甚至我们能够想象出他们当时的生活式样;我们能够从演绎戏剧的古戏楼中探索到他们的生活轨迹……
那是个不缺乏信仰的时代。尽管征服自然的能力有限,对世界的认识和对科学技术的掌握也有限,但我们祖先相信神灵会护佑他们的一切。盘旋在我们祖先头顶上的神灵无数,天上的、地上的、山里的、水里的、国内的、国外的等等各类神仙统统都有。他们相信不论是生产还是生活,每一个环节都有神的关注,甚至小小的灶台也有灶王爷关照。因此,他们做任何事情都要考虑到是否符合一方神灵的意愿。如果可能冲撞到神灵或可能违背神的愿望,他们宁愿牺牲自己的利益,而照顾到神灵的情绪。
当然,为了表达信仰的虔诚,在每一个地方,只要能力所及,都要为信赖的神灵修建漂亮的住所——庙宇,富裕地方的或信仰者众的神灵的住所高大恢弘、精雕细刻、非凡气派些,而僻壤之地或三两户地方的神灵住所则小巧、朴素、憨厚些。但只要是神之居所,一定是一地最好的建筑。同时,为了神灵不断并更好地、更愉快地为祖先提供灵验的服务,还在庙宇里为神修建了漂亮的戏楼,在固定的日子为他们奉献上精心准备的香火和精美的食品外,还要敬献上精彩的大戏。他们总是以我之诚心衡量神之灵应,把一切美好都恭敬地送给为他们带来丰收、健康、子孙、平安等一切的神。当大量的、愈加壮观的戏楼出现在府县、乡村的时候,本是专给神灵看的祭祀戏剧完成了舞台戏剧的过渡,人们也加入了戏剧带来的快乐之中。
那也是个不乏温情和趣味的时代。每年每个地方敬神献戏的日子也是当地百姓肆意快乐的日子。这时候,他们都会邀请自己的亲朋好友来看戏。老人们喜滋滋地拄着拐杖进入剧场,一方面为了看戏,一方面宣示一下自己健康的身体和在这个世界的存在。而欢天喜地的孩子们,则在庙会的商铺里穿进钻出,算计自己手里的几个铜板利益最大化:到底是买个玩具,还是一点零食合算……看戏的挡期里,不仅是展示亲情友情的时机,也是信息传播和交换的最佳时机。何地发生了有趣味的事情,谁家又添了新丁,去年的收成如何,谁家的女儿适合许配给谁家儿子……各类有用的没用的或自己没用他人有用的信息,全都在这里汇总并通过交谈再次转发传播出去。乡村温情、朴素的魅力就这么浓淡相宜地彰显了出来。
那还是不缺乏规制的时代。上有皇家法律,周围有各种神灵给予的约束,还有对儒家思想一路的贯穿与自觉的执行。而更为有趣的则是乡民实行的、共同商议约定的、镌刻在石碑上的规章与自律条例。如果有自制能力薄弱的人或管家不严的子弟违反了规章,则会受到严厉却又温情的惩罚——出钱请村民看三天大戏。而有些行政职位的人严重破坏了乡规民约的,则除了罚戏,可能还要把他的“事迹”清晰地刻石立碑,以示后人。
那个时代也是追求美好与生活品位的时代。这从遗存的庙宇建筑、古戏楼、乃至民房建筑上可窥测一斑。青石铺设的街道,干净整洁,连成一片的四合院落,错落有致,自成格局。门楣上装饰的硕大木雕涂彩花朵、山墙上的精致石雕、一个小小的过街门楼和千姿百态的窗棂都显示了人们生活的细致与情调。而作为一村之精神会所的庙宇和戏楼,则更是一地生活、审美水准的集成,倾注了人们更多心思与美好的同时,也铺陈了更多的建筑工艺和民间艺术。哪怕它已经断檐残壁,木朽瓦碎,但仍然气势不减,让人情醉意迷。
那时候,阳城桑林一带万亩古桑园里,农家采桑养蚕,丰衣足食;沁水南阳古镇商号林立,运输贵族夫人钟爱的“潞绸”车辆在古桥上来往不断;阳城北面一带庞大的炼铁工人队伍正挥汗如雨,一派繁忙;泽州古城外,分工明细,品类齐全的国家军、民铁器生产基地(一个个作坊组成)连成一片;潞州城里城隍前,商铺繁华……
一台戏的背后,我们竟然能看到这么多的东西,这正是戏剧的文化魅力所在。这时候,如果有人问我:“上党地区最经典的是什么?”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并异常坚定地告诉他:“上党梆子和古建筑!”说这话的时候,我计划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个我有充分的骄傲与自信。显然,不可能有人举一块煤炭和我叫劲,因为没有历史、人工、智慧、文化、传统遗留的痕迹,都不能谓之经典。
触摸经典的过程并不是件容易和轻松的事情,可以说是枯燥而十分辛苦的事情。追溯历史、观察地理、探根寻源,等等。这一切的过程亦艰难亦痛苦亦享受。文化这个东西让人迷恋的就是:“你心甘情愿地为之付出,并无怨无悔。”
出发时,我本来只希望收获一片芝麻,可我现在看到的却是满山满谷的西瓜,你说我是怎样的感受?我的回答是:爽!
——转引自杨平的博客